方文竹散文《一条河流到底有多长》

发布:宣城文艺网 发布时间:2018-06-05 16:49[字号: ]

 
   一条仅35公里的河流,途经市区才5公里,却成为“母亲河”,平坦又平坦地流动,却与“黄河之水天上来”同样惊心动魄!不借高低之势,曲折之态,却能够自身构势!有时我将她称为“平躺的瀑布”。水,只是天下通用的“材料”,关键是打造!地形的打造,心灵的打造。
   滋养。景观。交通。防洪。城建。……我们看到的河流皆形而下,器用。对于城市功能,对于生计,对于市容。她在市民的口中提及时,暗示我们的生活里需要一种流动。她在政府文件和官员的口号里出现,昭示一条河流将被重新启用或改造。可是另一条河流却汹涌而至,带着词语的变形,在审美的王国波飞浪卷,或风平浪静。
    “一座小城的飘带……”一直被一种艺术性的描述所萦绕。而对于我,却是一种灵魂的补充和衬托。一种深沉的内在的黑暗深处的无以言表的节奏,扑面而来。一条河流的延伸是无尽头的。望不到头的不必远望了,地平线之外的延伸必然又回归于心灵的这头,在继续,或重新开头。她在催生一座又一座城池,她在腐蚀一座又一座城池。存在与虚无,心灵是一片无边的天地。一条河流到底有多长?就是问:一个心灵到底有多长,多深?一条河流与心灵之间应和相同的节奏。
   我掬起了她的细浪。我猛然发现了她的梦的形式,或说,她从我的梦里流出来又归于梦中。一缕浪,变幻着世界;一朵浪花,画出了心灵的形状。
   她从我的生活里流出来,她越是梦幻的,一条真实的河流是生活的补充形式。每天,我描划着她,她以各种形状出现。以梦幻的形式,我早已被她缠绕得团团转。一条河流,又不是一条河流,一条河流是一万条河流,一万条河流是一条河流。一条河流在一个人的心灵里是一万条河流,一万种流淌的方式。
    一个人的生命和地形图上不能缺少这样的一条河流。她是大地和世界的经络,也是我的经络,灵魂的依托和基地。她在我的岁月上滑过,带着词语的暴力,在潜意识的深处布道。
   她是宛溪河,又不是宛溪河。
  1
  宛溪河。
  发源于皖东南山区的水阳江是长江的支流。宛溪河是水阳江的支流,她发源于南方两个乡镇交界的青峰山河道。在乡村之间流着流,滋养着两岸善良的人民。粮食和水,日夜不息地唱着生存之歌。
  她是无名的,包括水阳江。可是她依托于长江,找到了母亲?不,她找到了自己的语法。一条河流可以命名了。接着是择词,组合,标点,转喻,布局,自述,……永远没有结尾的一天,除非天陷地塌。我喜欢洪峰到来的时候,你的撒播。一条真正的河流,永远是高潮。一条抒情的河流,开始了她的流向。在某些时候,她的表达就是我的表达,或者她在替我表达。
 我喜欢她的无名状态,仿佛一具魅力无穷的新鲜肉体,我与她的对话也是新鲜的,第一次的。不被无数人涂抹,改写,猜测,重复,污染,俗套,……没有“文化”或“文明”的河流更是河流,是河流的母本。
进入长江。一条无名的河流终究耐不住寂寞,她要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地,并且进入家喻户晓的名篇。更多的时候,我将两类“文本”合并起来连读。
 边阅读,边想象!在青峰山的源头处,宛溪河好像从一件庞大的服装里伸出一个赤条条的身子,滑进无边的天地,展示在世人面前:沿途曲线的体型美。你再也无法给她套上另一件衣服,因为你无法阻止它加入另  一个更庞大的裸体:长江。东海。太平洋。
   说起“阻止”,我经常想:河流将大地一切两段,给人类的出行和生活、生产等带来不便。但是,正是河流将大地的切断,天造地设,有意的麻烦正是上天的美意。倘若天下没有河流让大地(和高山)直通到底,还  有什么意思呢?人类的审美和创造意识将大打折扣。为了改变“阻止”的不便,人类必须耗资造桥,但是,造桥的代价大大小于一条河流给人类带来的价值:灌溉,水运,养殖,生活,观赏。对于宛溪河来说,这五大功能皆具备。
   是的,倘若没有眼下这一条河流,这座城市的诗情画意将会锐减。随着社会的发展,人类的审美意识也会大大增强。近年的河上又增添了两座桥梁,在功用的基础上增加了景观设施,如桥的两旁摆满盆景和整个夜晚七彩斑斓的景观灯,周边的环境也在配套改造。我加入人流的队伍中竟忘记了这是一座桥梁,可是桥下的河水却在我的心中流动。人类的审美意识和流水一样变动不已。一条抒情的河流,仿佛大手笔,将万物笼于笔端。
   一条河流从集体性流出来之后,就是个人的了。甚至我想,她接续起我的目光所不及处,在大地上无边地抒写。可是,再远的河流也会回来,带着这一座城市的性格、面貌、风韵、向往,……阳光下的身段像一条长龙,击尾首应,击首尾应。每次我坐在她的边上,仿佛她就要腾空而起,带上我,到远方一看世界的究竟。我感觉,这一下子我的河流比其它人的河流要漫长,漫长得多呢!
   2
   三条河流是一条河流。还不止如此,天下的河流何尝不是一条河流?一条河流总会有着她的对称关系,万物和心灵在河流中奔涌。
   或许,你的背影更是你。我在河畔的五楼上打开窗户便能看见你,夜间你就在我的梦里,摇摆,伸缩,舞蹈,穿越,絮语,辩驳,……小小的一块干渴的田地,等着你!你更多的是象征:流动。流动。流动。上天入地,甚至一个人的身体内外,都会镌刻下你的裂痕!
   如何刺穿这平庸、低端的生活和硬性的人生?智若游龙的你,早给出了一种答案。而我,有何资格选择其中一种?我经常将手伸进水中,一试它的深浅,不过,它的深浅不代表我的心灵的巨浪或细流。飞流直下三千丈,可是是一个人的意念闪现。当然,一杯水也可以击退大海。借此我想起我的导师说:哲学就是浓缩的精华。何意?大千世界,何用?经过人类智慧的过滤,天长日久,剩下的以一当十的尖端分子,显示出她的巨大得可怕的能量。
   时间,既是心灵的,也是自然的,是创造世界的感性形式。经过太、元古代,古生代,中、新生代,地壳的长期运动使得一条河流的诞生带有极大的偶然性。神秘的是时间。我经常坐在河边,追溯她的年代,甚至觉得她的年代也是可疑的,一条真正的河流是无所谓时间的,或者瞬间的产物,或者永恒的流动。
   通过时间,人类建立了公共王国。同一条河流,同一轮月亮。有时候,我将一杯水视作宛溪河的一部分,或身体的一部分:一块肉,一滴血,一根骨头?可是在千里之外的异乡,杯中之水依然来自于宛溪河,或许我的一生仅饮宛溪河,直到将一条河流饮干!因为无数人的饮也是我的饮。我的饮也是无数人的饮,宛溪河是天下之河。我的悲喜是天下的悲喜。一条河流不仅是生活的必需,也是一个城市一个地方的图腾,通过她点化和活化了城市和地方。
   一滴水在太阳底下,熠熠闪亮。
   河流是水的聚合,单调,纯粹,重复。可是,这一条河流却深深地勾连着我。我就是这样从一条普通的河流想象着大海,截面,一斑,抽样,……不仅想象着她的物质构成——水材料,更联想到她与大海的血肉一体和精神气质。夜深人静,我甚至听到她的海语,有时候的一声长叹。她甚至变成了一个人,一个老人,但更多的是百变人,独白,对话,辩驳。一条河流的话语是诉说不完的,更多的深藏不露、烂熟于心。
我经常对朋友说:倘若有一天,宛溪河从这座城市突然消失了,可是她对于我却消失不了,因为她早已深入我的内心,是内心的地形图上沉重的一笔。在我的内心深处,流动,是她的本性,而深之又深则永无尽头。
   我与一条河流的关系是一种秘密的关系。严格地说,这是一条暗河,在时间之内,又在时间之外。
   3
  古时,宛溪河曾名澄江。相对于“河”,“江”的规模扩大了,在阅读大量古诗词尤其是本地古诗词,我深切地感受到古人极善夸张之能事,人人皆造境能手,可是令我兴趣的是“澄”。杂质沉淀下去,水静而清。君子比德。具体到人,则是一种修养的功夫,明心静性见性。曾作《明佛论》《画山水序》的南宋宗炳有“澄怀观道”之说。宗教和艺术的至境或必经之途:达道之途。深刻之处在于,这里的“澄”的对象不是眼中的世界,而是“怀”,心灵体操或童子功,一种中华美学的神髓。心灵更是一片无比广阔的奇异山水。或说,所有的道路都是心灵的道路,所有的河流都是心灵的河流。比如面前的这条河。
宛溪河后来改名,“澄”已失,“宛溪”只留下客观呈现,但可见当时人的心境和社会状况。真的这么容易“失”了吗?
  宋建澄江亭,供赏月夜饮,可见古人的情怀。“澄江夜月”为古十景之一。宋朝的月亮一直亮着,亮到了今夜。以什么保存“明亮”呢?当然是心灵和艺术。我有我的澄江亭,鲜明如昨。转眼四望,如今的河边到处都有各种各样的亭子,公园式的设置,可是我总觉得一股流俗的气息遍布其间,如何再现昔日的“澄”之境?不过,也没关系,景因人而异,不同人的眼里有不同的景。
  一切景物皆心造。其实有无澄江亭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一颗“澄”心。众人熙熙,望着身旁匆匆而过的人群,谁不是名来利往?“单面人”的丛生,遮蔽了本真世界的心象。纵使是在河边轻松散步,人们谈论的话题还是利润、房产、提拔、职称、投资、应试、小三、贪官、对手……心灵被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尘垢,何“澄”之有?!
  污染的时代,河水依然那么清亮,尤其是月色灯影里闪闪烁烁、光怪陆离。我想起了博尔赫斯喜爱的“镜子”,与将湖比作镜子,河流之镜似乎更进一步。“而且甚至瞧着水面,那模仿着∕深邃天空的另一种蓝色,那涟漪∕上面有时候掠过左右相反的鸟∕虚妄空幻的飞翔……”博氏真的是高手,镜子的描述和隐喻精准、绝妙、丰赡,并且以物生物、寓意无穷。尤其于夜间星月的映照下,如无数晶莹的明眸闪现,如少女纯真的镜像,我不愿时代在她上面任意写上一个字。是呀,有时候我和朋友河边散步至明月初升,正值清辉洒地,一片圣洁,此时不忍归家,而宁愿让月光沐浴,灌注一个够,我们随意地昂首向天,另一幅唯美的图画笼罩世界,其中有一条暗道直抵心灵。说起唯美,我认为并非纯粹,唯美里有情怀,情怀里有道德,或说,唯美对于道德的排除仍是一种道德,因此,“一片风景就是一个心灵的世界”。
  在这座江南小城生活久了的人们,自然产生了对于这条河流的依赖感,但是各有各的河流,各有各的依赖。“到河边转一转吧!”这是邻居老魏的口头禅。不过,他们的河流皆往外流,而我的河流向内流。当然,有时候也有汇交处,这正是我最感到欣慰的。
  就是在白天,我徘徊于亭子上,总会觉得头顶上空那一轮圆月还在,心底有一座星空。
  历史文献里,她被称为护城河。
  为什么叫护城河呢?我宁可叫她穿心河,穿城而过,流经的是心灵。“护城”乃屏障,屏蔽着外部世界,保护自身不受侵犯?各自为政?
  她最初不是叫“澄江”吗?随之建“澄江亭”,一个“澄”字在某些人的内心里激起多少巨浪?
  终于,护城河叫城心河,不仅是城域的扩大,更是心灵的扩大。
  古希腊第一位哲学家泰勒斯认为,世界统一于水,水创造了世界,万物漂浮于水之上,水乃生命之根之源。在老庄看来,水是顺势自然、柔弱胜刚强的典范。
  水的滋养,让一座城市渐渐肥硕,茁壮,仿佛在天地之间跑动。而干燥,会让一座城市不安。很难想象,倘若一座城市缺水会是怎样的景象?
  水的灵动,是心灵的复活。智者乐水。我甚至将城内之水称为天使之眼。其实,仅取一滴,置入书页、脑海和笔端……世界已经在扩大,一滴水已经成为大海。我一直认为,心灵的对应物象,最贴切的正是水。
“又要去河边?”每当吃过晚饭,家人总是这样说。黄昏在河边散步成为我几十年不变的规律。不仅是为了健身,更是为了依靠这样的一片水世界。我步行,走遍世界,已经将一条河流背在身上,就像一年四季必不可少的衣服。我已经习惯了这条河流,因为她是一条贴心的河流。
  无风时微澜,风雨中波浪,她是一种语言,只有我读得懂、译得出,且形成了对应、互文。微澜与波浪,无穷无尽,一种诉说没完没了。相比我的书房几千册藏书,这里流淌的则是活的语言,现场的耳语。风平浪静,是积淀;波飞浪卷,是激动。身旁的人纷纷走过去了,他们以为我是疯子,河面上有什么好看的!
  护城河,一座城市需要她来保护吗?倒是她极有可能引发洪涝灾害,上世纪就有两次大灾,差点决定迁城。每当梅雨季节,全城人民忧心忡忡,那漫天雨点戳在脆弱的心情上。倘若没有这条河流,不就没有这种忧虑吗?可是河流是自然形成的,不在这个地方形成就会在其它地方形成,河流有河流的命。关键是,初民为何傍河建城,自有其个中缘由,终究也会利大于弊。人的命与一条河流的命紧紧地联系在一起,河流是人的脉络,是人的血液,是人的心跳,与人一体。
  人的生命不能没有一条河流,既有形而下的意义,也有形而上的寓意。没有一条河流的渗入、映照和激励,人的生命会是一道无用的堤坝。而一条真正的河流,不会委身于大地,却在梦幻和灵魂的火焰中飞升起来。
  5
  宛溪河,水阳江的支流,水阳江是长江的支流。仅在市区内,三条支流——道叉河、梅溪河、泥河均在主干河段注入宛溪河。看来河流是集约化的先声和典范。我常常想,如果形成无数条宛溪河的支流该有多美!九九归一,一条河流收容了一切。对于我,又何尝不是她的一条支流?跟随着她的节奏和韵律,她流动,我流动。
  广阔的胸怀。难怪,“澄怀观象”。广阔来自于“澄怀”。“澄”,空也,空故纳万境。一无所有乃万物皆有。我所想到的“澄”:一条河流虽然“收容一切”,但绝不会藏污纳垢,她是经久不息地对于“污垢”的清洗。
一次又一次的月夜。我望着河面的星星,永恒的晶莹的眼睛,明白而神秘地眨闪,暗示,理喻。好像我可以随时抓一把星星,她的气息沐浴着我。
  河边洗衣妇奇怪地望了我一眼,走了,仿佛我不是来自人间。在鸟啼虫鸣之间,感受着万物的律动。该亲近的反而遥远,该遥远的反而亲近。
  多少次坐在河边,遐想,沉思,恍惚中我弄不明白的是:是一条河流从我的心中涌出,还是我从一条河流中跳跃而起?霎时,一条河流幻化成无数条河流,在我的手中捏成各种不同的形状。每一个形状里都有万千气象和深藏的秘密。
  我的河流与你的河流不同。我的河流,可以牵动,拉扯,拥抱,亲吻,庇护,对话,挖掘,……在你的身旁轻轻流过,以至你毫无感觉。
  为什么我孤独,因为我孤独。为什么我不孤独,因为我坐在河边,甚至将脚伸入冰凉的水中。一条河流就这样与我默默地对话。
  河边光滑的巨石上洗衣的妇女不知半天里骂着什么人,后引来她的丈夫,再后来一大群人,拉拉扯扯的闹了半天直到月上柳梢头才算平息下来。
  俗世,是另一条河。以一条河冲走另一条河,以一条河洗刷另一条河,以一条河解释另一条河。——此乃人的天命。
  人的悲剧是,活在另一条河里而不自知,因为人皆身不由己。自溺,却不能自拔。沉沦,而不能超越。
  一条河流压着另一条河流。
  6
  人非直非成其志节。河非曲非成其娇媚。宛溪,宛转百态,宛如神女之绝妙舞姿,她的九曲十八弯,多么符合人性的审美对应。勿宁说,一条河流的身段与心灵之间有着迷人的对称形式。
像翩跹的舞女,苗条的身姿,适度的曲线,定格成一幅精彩的木刻。宛溪河就是这样穿过大地,柔美的倩影让人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,甚至觉得真的是有意为之。只有像我这样热爱地理之美的人,才会领略到她的神造之功。
  可是城市规划喜欢一刀切,方块状好处理,简单,省事,见效。就连晨昏搞健身锻炼的人也是喜欢直线进行。直线,一眼望到头。幸好一条河流城区没有直线与直线的相交,若相交也复杂化了。科学与神似乎走着两条不同的路,河流的曲线完全遵循神的意思,那么弯弯曲曲的线条,再伟大的科学怎能奈何得了她?神让自然和人间复杂化一点,世界和生活才会接近完美。反现代性的现代性。此刻,我站在河边弯曲点凸出的亭子上,脚下的河水围绕着我流动,拉开一副与我对话的架式,这多么符合造物主的旨意!沙洲的萋萋芳草,由拐弯而涌荡起来的滚滚流水,画意盎然,诗韵天成。
诗意诗性是什么?韵味或说艺术性是什么?简单地说,就是复杂一点。这样说来,城区的宛溪河段,正是给城建规划出了难题,却为诗意诗性、韵味或艺术性增加了积分。每当黄昏,我喜欢来到她的臂弯处,坐着或躺着,静静地呆上半个时辰,心底自然滋生一种淡淡的温馨感。直线处往往了无意趣,押不上新异的趣韵。
  我想起了家乡的河流,大多那样的笔直,像大神的有意眷顾。这不像我的早年人生之路——一波三折。当初她似在昭示我:快跑,快跑!莫非家乡河流的路就是我的路?错了!一条河流只走她的路,自己的路。
我常常想,诗性是什么?就是曲笔。宛溪河就是这样的一支巨笔,她将审美的万花筒揽入怀中,然后撒入同道的心灵。眼下,她带着城市跑,步姿那样审美。你的节奏跟得上她吗?有时候,一个落伍于时代的人正是一个审美的人。
  弯曲滋生神秘。一次我将心里的奇想袒露给一起散步的朋友:“沿着宛溪河一直走下去,如何?”果然,他张开嘴巴,半天无法回答。
  7
  流动,流动,不择地而行,途经万物,阅尽天下。  
  水是最善于换喻的事物。整个世界都是她的换身之地,一旦换喻,她经过了心灵并予以浇灌,禾苗茁壮,一片葱绿。
  除非蒸发,水总会有她的容身之地。其实,蒸发也会有她的容身之地,一种分解、分散了的细微的存在。你无法排解排除她。她就在世界中,按照泰勒斯的说法,世界也在她之中。人体缺水或极度缺水是无法想象的,无水状态则一具干尸。世界缺水则是其它天体的情况,几乎了无生命迹象。同样难以想象的是,假若没有这一条河流,这座几千年的古城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?她还会存在吗?尽管江南多水,但一座城市的历史却与水紧密相连。望着她穿城而过的样子,真的让人满心欢喜,仿佛是上天有意的安排,让一座城市的大动脉内奔涌不息。
与老天爷相谐调,一条河流同样喜怒无常。
  有水,有河流,是一方面;另一方面,你以什么样的面目和手段与水与河流发生关联。观望客,只需动用一下双眼,天大的惊涛骇浪与我无关;而你深入水中,试探它的深度、温度和柔软性,则不失与水与河流进行一番交融的对接。一次参与漂流项目,既带体育又有旅游性质,四人共坐在一片竹筏上,左右摇晃,仿佛感觉身体有一种轻松的美感,更觉得这才真正深入了一条河流,可是这时不知谁提议让撑篙人停下,我们自己手拿不桨叶,均衡用力地划着水,如此动作将近一个小时,几乎让人累得爬不起来。一下子,仿佛水与我疏远了,它一直在沉默中与你相伴,却有着自身的地形图和运作方式。而本地的一大天灾则是洪涝,市民们无不在心里急盼雨水一滴一滴地减少,“洪水猛兽”由此而来。可是雨水一停一些时日,庄稼急需雨水,而老天爷偏偏滴水不下,真的让人望穿秋水,每当这个时候我望着宛溪河,总会揪心的痛,它关乎四乡八邻的命运,一种深深的忧伤顺流而起。我想起希腊神话的冥府中五条河流其中就有“苦难”和“悲叹”两条。对于一条河流来说,“苦难的诗意”无从谈起!洪灾的日子里,人们照样看见我在河边散步,紧盯着河水的我恨不得立即拧干它,而它也一改平日的春风得意而暴露出让人心惊肉跳的狰狞面目,仿佛一头凶狠的巨兽。
  水,仍与人类捉迷藏。我时常望着眼下这源源不断的水,心想:她为何不参与天下,给世界补缺,而甘守这一个路段?她的无声,固执,守恒,写就了自己的心志。
她不会换身,却会换喻。与她相伴的岁月里,我一直寻找她的新鲜的喻体。
  “没有两条相同的河流”“抽刀断水水更流”“逝者如斯夫”……每当在河边,心中翻过这些经典,水面像书页,堆满的文字译出每个人的心迹,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河流,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水,……那么,我的泅渡、我的书写方式是什么呢?
  一阵风将河面吹乱,我倒平静了下来。
  8
  江城如画里,山晚望晴空。两水夹明镜,双桥落彩虹。
  人烟寒橘柚,秋色老梧桐。谁念北楼上,临风怀谢公。
  ——唐·李白《秋登宣城谢脁北楼》
  说到宣城,说到宛溪河,无不引用这首杰作。此诗注解版本多多,均未落到点子上,原因可能是出于外地专家之手,对于这片土地无甚亲验。能够确定的是,“两水”指当时城东的句溪和城中的宛溪河。全诗的终归指向是最后一句,“一切景语皆情语”(王国维)。前面皆铺垫。一种典型的中国古诗格式,不过李白的伟大之处在于他的全息性视野。其中的“明镜”是什么?城中的湖?非也。“明镜”对仗“彩虹”。城中何来之“湖”?还是“两水”也,明澈清亮,像两面长镜挟持着宛陵城。
  一颗心灵如何走进另一颗心灵?最有效也最有诗性的是捕捉自然的蛛丝马迹。
  对于李白与宣城,人们只知悉他与敬亭山的关系,其实只需稍微思考一下便知他与宛溪河肯定脱不了干系的。看看上面的诗,山水连体。今天的宣城,正打造“山水园林城市”“山水诗乡”。
或许,与山与水的关系或比例的不同,应当是一个人的人生遭际和性情、修养的的表现。按说,像李白这样想象无边、才情咆哮的天启人物理应更与水融合一体的。不过,在历史的长河里,水也极易清洗掉一些什么。
  当然,作品里的“两水”只是道具之一,是整首诗情境构成的血肉,这一点颇符合中国诗歌美学的意境标尺。既然是“意境”,就有了写意,主观性强了一些,或说主观界线模糊了。想象的比真实的更美,且是一种连缀、填充。今天,我站在城中的谢脁楼上,还能望见这面“明镜”么?没关系,那面“明镜”照亮了今天,时间的灰尘堆积于历史的暗处。问题是,那面镜子还是今天的镜子吗?或许,经过时间的擦拭,她更镜子。
每次望着宛溪河面,映照于心的皆一面镜子。不管是不是那一面镜子,反正我需要我的一面镜子。同时,我也不会打碎古人的镜子,它一直照到了今天。或许,两面镜子之间相互映照,在她们的映照之下,构成了一条立体的河流。值得揣摩的是:谢朓当年是否像李白一样有着眺望“两水”的感慨?“江山留胜迹,我辈复登临。”此处非彼处,但是安顿心灵是一样的。
  9
 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河流,和泅渡的方式。
  深夜的泅渡,通过词语。凡在词语中存在的河流,乃真正的河流,流过心灵,流过肉体。一条河流的气息,是通过词语闻到的。当我写下“水”或“河”时,她已经流走了,进入天地或人世,再也不会回头。心灵的创造是通过词语完成的。河流的气息和肉体的气息是一致的。河流就是大地的体液,是大地的内分泌,仍与大地本为一体。
  散文的河流是生活的。小说的河流是历史的。诗歌的河流是潮讯的。绘画的河流是感性的。哲学的河流是静止的。科技的河流是有用的。普通话的河流是方向一致的。方言的河流从枯黄的地方志流出。……一条河流其实是一千条河流,一条河流就是这样按照一千种方式内在地流着。
  有时候看到一位洗衣的妇女突然停下手中的活儿,凝视着波光微漾的水面,若有所思;一个老头在河边突然向河面掷去一颗石子,然后莫名地笑了;一位小伙子在河边的礁石上认真地镌刻着什么;儿童们将彩色小纸船轻轻地放入河水,任其漂荡;一个要投河的人在河岸尝试了几个小时,最终还是没有落水;一个人驾一叶轻舟在河面上漫无目的地游荡,已有半个时日了,也不知他到底要干什么;……每个人在每个人的河流里流着,泅渡着,并让一条平常的河流打湿生活,激荡心灵。他们的河流与我的河流不会重合,但是我们共同一条河流,相互映照。观察不同的河流,是我这些年的习惯,有时候感觉得自己就是一条河流。
  在宛溪河畔生活了30多年。她构成了我的语法。穿城而过,弯弯曲曲,首尾难顾却一气呵成。我经常检查病句,河流是没有病句的,只有人有病句。河流道法自然,河流像河流一样地流着,流着。河流奔腾不息,后浪推前浪,翻卷又翻卷,更正又更正,变幻无穷但又万变不离其宗,具有强劲的修改病句的能量。不过,旧的病句修改了,新的病句又产生了,再修改,……流不完的河!
  一条河流是世界泄露的机密。我经常独自在黄昏或深夜一个人倾听她的耳语,水语。路人奇怪:一个消瘦的男人总是痴痴地坐在河边半天不动?殊不知,他已经与水难舍难分。每当思绪难以排解之时,似乎水流的智性就会漾起一派启迪的波纹。她又像一本巨著的封面,内含无数书页和文字,我为拥有这样的天书而激动水已!只有难解的快乐,没有快乐的难解,对于一条河流的快乐是没有商量的。
或许,我们的一生只是在水的表面,溅起一两朵浪花而已。
  我的诸多疑问就像宛溪河面的细浪一样,源源不断,绵延无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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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地球水陆比例为7︰3,因此,所有的高山、大地皆为岛屿,世界即在水上漂浮,世界就是一座大岛屿。世界生存于水中,被水包围,浸润,滋养,穿透,转换,催生,蜕变,……不仅女人是水做的,男人也是水做的。
  水性格。水风格。水思维。水生态。水形态。水产品。水激情。水高潮。水结局。……应为生存这必需品,非物质非精神。世界之血肉。
动,乃水之秉性。海洋文化的由来,商贸而生法律如爱琴海的发展历史。远水的大陆毕竟与世界隔了一层。海洋文化即水文化。问题是,大陆地带也可生产水文化,文化是内在的东西。
  今天的宛溪河大约于2700年前,春秋时代本地时名爰陵,祖先们聪颖而审美,古越族沿河而聚居,估计先渔后商、水运等,拚出一条靠水的生存之道,发展成为今天的中等城市。可是唐朝却有80万人口,仅次于帝都长安。每次我在河边,不禁心潮滚滚:水中、水边的故事,一定很多很多。我与一条河流紧紧相依,不是一个后人在慢慢地打捞吗?似乎在衡量:河水的深浅与人世的深浅……可是平面的生活也很惬意,任凭你涂抹各种色彩。
   她在地图上的线条因为弯曲,而使一块整个大地跃动、丰富起来,就连敬亭山也跟紧她。是的,很难设想,这一座城市如果缺少这样的一条长龙流动,会是一副什么样子。我甚至将她视为这座城市的点睛之笔,因她而丰富多彩,改写了自身。是呀,不管什么色彩的生活,一定需要波浪,哪怕一丝微澜。
  我还是要走向河流,试探她的深度!
  宛溪河面是静的,像一面明镜,映出蓝天白云。一次,我说:这不是死水吗?船夫笑道:静水深流。在她的内里,波涛汹涌,浪奔如箭。多像一个人,外表沉静,内心倒海翻江。
生活麻木了,无水之感觉。生活远离了水。船夫却不同,与水的融合能倾听到世界内部的声音,他依赖的正是下面的水。是呀,当我们的生活干渴时,应该时时想到汪洋,陆地只是汪洋神奇的赐予。但是,生活也不能如汪洋般泛滥,生活是一场水陆无边的拉锯战,说不上悲剧说不上喜剧,要害在于你如何上演与观看。
  一条河流正是汪洋泄漏而出的一个病句,只有“阅读症候”,从她可见世界的段落和寓意。有时我真想顺着她一直走下去或走上去,看看她的道路是怎么样子,怎样终归于汪洋大海。在那里,她无疑如水中一滴,呵集体让自我失去,或自我加入集体更有力量。
  匆忙的生活中,这一缕水影是对我的提醒:远离生活的内核是可悲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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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湖与河不同。这座城市现有几座湖,后来又开发了几座。湖是河的局部或截面,河是湖的放大或运转?湖是沉静的河的局部,河是流动的湖?我经常独自凝视着两者的水面,比较一番。在瞬间与永恒中,河湖一体,互化与幻化,皆水域,意境鲜明。可是,湖毕竟缺乏河流的内力和底气,停顿,静止,环抱一拢,与天空对视。你坐在她的身边,她要理不理的,满腹的心思陷入僵局。
  一段时日,晚饭后喜欢到距住处2公里外的宛陵湖走一圈,湖边约8公里,快走一圈约1个钟头。说是湖,其实是一个公园,有着公园的一些可爱设施,可是我关注的还是水,湖水。而湖水大多被分割,湖边伸出的部分和湖中的假山、小岛、亭阁众多,给人的感觉是水雕刻,或水上艺术,或一个扩大的盆景。可是,设施依然是“景”,水才是“花”。
  再怎么“花”艳,来宛陵湖的目的是健身。一个小时饶湖走一圈,几乎是小跑,间隙就是走马观“花”,伴随着脑中思绪翻滚,世界和万物都是“湿”的了:被水点化、浇淋、浸泡、推动。这样一想,一座湖容纳了无数条河流,有着无限的长度,比我的心灵还长呢。
  “你好!”“您好!”胖乎乎的魏董事长,脸上笑容一堆,头发梳得溜光,身旁妖艳的年轻女人。走动起来似乎用出了浑身的力量。
  多年甚至几十年未见的熟人在此偶遇,岁月的河流绕了许多弯,终于在此打了一个结。水下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,千头万绪。其中,怀才不遇者望着它,其实是它望着他或相互之间对目,沉吟良久,感慨万千。
因是蓄水湖,水面少见巨浪、漩涡,只是这漩涡隐藏于岁月之河的深处,有时候呛得你无可奈何。或许,湖是河多余的部分,或另类,不合作者,孤立的王国。你看它,自生自长,自我循环,自成一统,封闭一体。从湖岸众人熙熙的盛况看,它显然不是时代的落伍者,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宠儿或弄潮儿,决不是你看上去的停顿。可是我觉得它是河流的另一种笔法,或暗寓,是汇集的河流,是沉静下来的河流,抱作一团的河流,暂时休憩下来的河流,折叠或收藏的河流,派上另一个用场的河流,内含河流的志意和心态,而不仅仅是观赏物,……她的内里在流动,流动,流动……在为她跟着我的心速……她本已是不是河流的河流,  她需要的正是河流的气质、风度和内里。
  当我从宛陵湖归来,再看一眼宛溪河,恍若隔世。梦幻中,将无数湖叠加起来才是河,或天下的河流叠加起来会是一个大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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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静静的湖面。我望了一眼自己,不,是辨认一下时光的脸。这一刻与下一刻之间,恍如隔世。没有两条相同的河流,没有两个相同的我。感觉水的流逝,就是感受世界整体的不息运动。而自己,注定被世界挟持了。永恒的是记忆,或说,记忆有永恒的不变的成份:重复。重复是人对抗时间的利器。
  一条河流,被我重复着。其实百分百的重复已不可能,重复是一种整合,略去了细枝末节、无关紧要的部分。今天的河流已经不是昨天的河流,但是,在我的眼里,今天的河流还是昨天的河流。
河边陌生的人群中或许有我昔日的朋友,只是时光的刻刀将他的面庞变形。“我姓卜……”二十年了。与己相关的故事已经变淡,与己无关的世界渐渐呈现它的清晰图像。在与时间的对阵中,没有赢家,没有输家。我只是自然的一部分,在这个意义上说,我就是自然。“万物皆备于我。”万物其实都像河面下的水流一样,你看不到它的变化而已。能量守恒。整体中的调整,一体化动作。我就是宛溪河畔的一棵树,河面的一滴水。
一只乌篷船飘过来总会让我惊奇。乌,黑也,且略带陈旧、破烂,这些都不要紧,我关注的是它的年代,不是制造的时间,而是它的流行时代,是旧时代的印记,一件可爱的遗物依然留有时间的体温。或说,乌篷船是旧朝代延伸至今的一具鲜活的身体,有她的呼吸、气血、骨骼、毛发、七窍甚至灵魂。她活在我们中间。我甚至觉得一只乌篷船在河面漂荡着,是我的一部分在漂荡,她是那样的亲切、可感、相通。一只乌篷船代替我在飘荡。不是么?他的年岁比我长,长得多,装了一肚子的故事,可谓满腹经纶。他比我的梦多,做了几千年,像河水一样水洋洋洒洒,无边无际。他比我肤黑,皮厚,耐力强,一跃千里,有家不归,一个十足的流浪汉。他比我志向远大,漂泊无依,却一心向着大海。
  乌篷船是宛溪河的传统,是时间的留存,是以古变今的典范,是另一个我,是代替我运行的情致:徘徊,徘徊,又徘徊,……多少次我望着她,她望着我,孤独,宁静,隐忍,零距离弥合了两个时代。
一只鸬鹚站在船头,替我站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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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农耕方式、古典情境、封闭格局、悠然步子、韵律严整,一旦遇上一匹现代化的狼,会是慌不择路、手足无措、到处碰壁。但是,现代化的步伐说来就来,谁也阻挡不了。必将打碎一些什么,必将建构一些什么。现代化是另一种程式,只是质料的不同,它是建构,而不是自呈。
   多年未见宛陵城的人再度君临,必然惊叹她的变化。高楼林立,城市扩张,体型增创。一幢幢高楼如雨后春笋,碾圧了一片片青草、良田、农庄。古老的宛溪河也难以洁身自好、守身如玉了。城区一下子增添了三座桥梁,没有商量地架在宛溪河上,农户型低矮的红砖瓦房一律被铲除,代之以公园式的改造,草坪、亭阁、栏杆、假山、断廊、观台、林荫道、景观树……人造的美景吮吸着现代性的琼浆玉液。
规划是科技,体制,政绩,规模,预测,……它所制造的美也是生活之必需。“宜居之环境……”但我不认为这是“诗意地栖居”“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”之类。望着明显带有浑浊的河水,我看到了自己,但是我和河水却被一个庞然大物包围着,撕扯着,变幻着。机械复制时代,古老与新生正进行殊死格斗!谁胜谁负,并非重要,重要的是我像河面的一株浮萍,归宿于何处?
一片风景与另一片风景在对抗、对比、试探、暗含、消耗、吞没、互化……在现代性的景观台上,人也是一种风景。社会风景,而非人文风景。只是庞然大物而已,可是现代世界讲究的就是数字的增幅与扩张。
其实,社会越现代,河流越古老,就是在与现代的对阵中,一条河流才会真正展现出自身的魅力。社会越现代,越需要这样的一条河流。我惊叹规划者的审美眼光:仿造古桥。河边浮雕。河边远距离建筑。……将时间推前,向自然靠拢。我和朋友们常辨认着河边古诗词雕刻,流连忘返。
   社会越发展,越现代化,这条河流越是河流。一座城市于是保留住她的源。
   我坐在河边,抬眼看见一只水鸟,仿佛从昨夜翻阅的一幅抽象画里,扑腾而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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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我经常想着一个问题:空无的河流上空,成群结队的水鸟去了哪里?或说,它们的家在哪里?就像我,会有人问:那个道路上的人现在去了哪里?从少年时代始,我就认定自己是道路上的人了。任何飞或走都有他或她或它的目的,我走的目的是什么?鸟飞的目的是什么?
   相反,我的路没有水鸟的路丰富。水平方向是路(水鸟的常规方向),向八方辐射也是路(水鸟的路被气流拉弯),当然,水下的鱼也是一只水鸟,另类的水鸟,鱼的路就是水鸟的路,水鸟在水下就叫鱼。《庄子·逍遥游》记述了鲲变成了鹏,其实鹏也会就鲲。鲲鹏一体。一起,飞,鲲鹏一起飞。
  我静坐河边,看着河面上水鸟纷飞,是她们代替我在飞,忽高忽低,似乎要将天空刺穿。一只水鸟有一条路,无数只水鸟无数条路。可是,水鸟的路再多,也不会将我的路走完。水鸟的路只是穿上我的路的形式。我在飞,是鸟在替我飞,我和鸟一起飞。飞鸟最终飞到我的心里。心是一片巨大的天空,水面上的无边空间。
  一个人的一生要走多少路,一个人的一生有走不完的路,断断续续的路乃真实的人生。此刻的水鸟,你根本辨别不出她的路线,整个天空都是她的路,整个天空藏起了她的路。鸟的路是人的路的抽象地形图、缩略图。鸟的路况就是人的路况。
  河边无数的人在走,同一种形式的走,仿佛迈着同一种步伐。其实,他∕她们各有各的走,各有各的走法,各有各的去向和目的地,……世界上有相同的路,却没有相同的走法。老魏和我的河边散步,几乎每次都要争论,涉及大千世界的所有问题,其实是我俩的步子不同所导致,世界上没有两个人走着同一条路。经常碰到同行一个女人甚至年轻美女,我就有点不自在了,在这条河流边,我对这种世俗的美有些拒斥,于是我有意加快或放慢脚步,与其保持适当的距离,我有我的河流,我有我的河边散步方式,我的河流与她的河流与所有人的河流有着不同的流法。其实,我也不愿与陌生的饱经风霜的老人同行,他的河流与我的河流也不会相同,步子越多,积淀下来,越不一样。各人有各人的人生经卷,在河边翻阅。
  一个人站在那里,人说,是两个人在争论。两个人站在那里,是一个人的沉默。你看我站在河边,是一个人,其实我的内心里经常一个我与另一个我在在对话与辩解,每当烦恼难耐时,我就喜欢来到河边甚至上班的时候,这时候妻子看见了就会说一句“又有问题了”。而两个人站在河边,沉默着就像河边的两棵树,对于这个世界没有加法。
  人往高处走。水往低处流。这是小时候大人们的教诲。仿佛一道万古不变的教条和启蒙律令,指引着年幼的心灵:方向,道路,目标。人是往高处走的,虽吃力些,但是鼓舞心灵:高处是各种利益的集中展示,是对于低处的超越,贵族式的海拔。水往低处流,是自然规律和习性,除非人工发电。
  宛溪河是高处,还是低处呢?常听本地人言:“走出宛溪河!”在很多人的眼里,她象征着平庸、守成、底层,而忽略了她的草根、根基、起点等特点。在审美的王国,她在高处;在人生的路途,她是停靠站。晨昏的光芒里,我在她的身旁漫步,轻缓的脚步感受着一颗宇宙之心。
   一条深刻的河流,你根本没有触摸到她的脉搏和气息!我常常站在桥下的一个“好望角”上观察,她与一条巨龙无异,你可以乘以飞升:人生的境界,凭此领略。霎时,她高不可攀起来……既在眼前,又在那九天之外。其实,她真正的处所在我的心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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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我生活的区域,宛溪河边,是改造过的新区,投资几十个亿,换成公园式的居住环境。市民们普遍反映,现在可好了,倒像个城市的样子。我想,决策者听到这些话最高兴罢。我却有些保留,似在留恋当时鸟飞草长时期的蛙鸣和野性,有点都市里村庄的气息,是大自然的一缕线索,被我紧紧地抓住。昔日的那种“脏、乱、差”是我所向往的,是一种散漫的笔划,留有一丝大自然的印痕。
  “改造”是人类的壮举,文明的工程。进步和现代化叙事,似乎注满人类幸福的浆汁。可是我却摸索到其中丝丝缕缕的疤痕,当然也不乏塑料花一样的诗意。河边钓鱼者挥动着高档精致的长杆,我感觉到自然早已在文明的算计和射程之内。
  “老陆,您老咋在这里钓鱼?”一位多年前的酒友,一天突然闯到河边,看到悠闲富态、春风拂面的样子,猜想到这些年一定混得不错。
  “这样好的环境,不来对不起政府的几十亿的投资……”钓鱼成为他个人答谢的方式?而真正的钓鱼不是到真正的大自然或市外乡野的鱼塘?难怪,一些人喜欢青睐于人造的自然。对于老陆来说,钓翁之间只在钓。封闭式的城市生活只会造就“单面人”。
  而我傻傻地怀念着昔日河边的“村景”。在这一面与那一面之间,奔突,苦恼,犹豫,无措……两幅画面变幻出无数画面。一会儿是现代人,一会儿是古典人,或双面人、多面人、畸零人。是呀,其实连我自己多年来也是在进行一场城乡之间的拉锯战:两幅画面,两种方式,各有长短、特色、命相,相互排斥、映照、缠绕、抵消、吸引、互化、增殖,……最好是两边占有、依附和品味。但是对于目前来说,随着城建的步伐加快,自然的画面愈加珍贵。像我这样来到这个城市时间不长的人,却常常回忆昔日河边的景观。
  幸好一些有心人将未改造的河边境况早就拍成图片,近日在当地网站发帖,一下子热火起来了。影像虽然复活不了本真的自然,却也成为一丝时间裂缝中风光泄漏的抚慰。当我用手机上的图片指给几十年河边居民卞大妈辨认时,她居然直摇头,不认识了。才几年呀!
  也难怪,卞大妈心中的图画正是以“文明”为底本的。
  有个网友的建议我认为很好:河流的改造应以完善城市功能为主,河里是净水,河边是绿地,而不是人为的堆砌现代排场。自然与人文的融合。保持自然的原貌,人文为自然服务。与卞大妈相反,我认为现代人心中的图画应以“自然”为底本。
  都市里的河流,还是一个梦想吗?为此,我常流连于河岸陌生的垂钓者身边,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,因为垂钓者似乎与自然合一了。一个人持竿,静静地守在河边,等着鱼儿上钩,是一种虚空的心态支撑着他。
无论怎样,这一脉水流是大自然的线索,遗落于现代都市。顺着她,便可捕捉到鸟语花香、草木茂盛的气息。于是,有时候我忽发奇想:沿着宛溪河远行,试试看。且邀上三两好友,志同道合,与物为春。可是,一旦我真的公布这个动议时,响应者寥寥。那些平日里满口“自然”之徒,此时纷纷露出了真面目。出乎意料的是,一群画家朋友还真的沿河远行,一直画到速写到邻县市,数天回来时满脸黝黑、大作多多。一评论家总结得好:自然的馈赠,河流的启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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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从我家的阳台上望过去,宛溪河的对面那边有一个凹处,大约2平方里,正巧利用了这个地形,宛溪河改造将其设计成一处特殊的景观。据说当时规划改造时,曾有急功近利者言:此处的设计极大浪费。寸土寸金啊,地产升温让人咋舌。尤其是宛溪河经过改造之后,河畔的房产大大增殖。是呀,若在此处造一幢大楼,其价值若何?简直是钞票一层一层地往上堆积。对于旁人来说这一块不起眼的地方,却有人投以不一样的理解和价值定位,可见决策者的勇气和审美眼光。这是另一种“寸土寸金”啊。
  可是,凡美皆奢侈无用,是实用之余的多余,因此只有美才可供人把玩,生存之艰难、严肃之问题诸如道德和真是圧根儿滋生不出美的。对于城建来说,规划设计建设中处处讲有用,处处塞得满满的可转换成金子,一个城市的品味从何谈起?请看这一块凹处,水上亭台。青藤曲径。假山斜坡。花木茂盛。……可是此处由于较偏僻,却少有人迹,一天到晚看不到几个人到这里。它却成了我的好去处。我将其称为“第二河畔”。是一个病句?是一个转折?是一个边注?是一个拐弯?多出的肌肉?一个掉队的特例?是一个不想前进的落伍者?是一个另类?是一个观望台?是一个流放地?是一个红灯区?……带着无数个问号,我常常在这里一呆就是半天,一个人,是的,就是一个人站在这里,或走一走,转一转,看一看,不离。这头,是河流;那边,是居民区。这个凹处,正切合我的想象和运作,我将河流想象成无限的长,我将天地想象成无限的大。其实不用想象,站在这里,河流本来就是无限的长,天地本来就是无限的大。在天地与河流之间,是无边无际的想象。
  心静,才能空,心空,空故纳万境。我望着水面的倒影,仿佛平生第一次辨认出了自己。我感到我是一个无用之人,也是一个天地之人。我进入了“无物之阵”,正是万物的整体。
   我在此处忘记了时间,忘记了江山,忘记了人世,因为我与世界已经融为了一体。
   这天黄昏,就在这个凹处散步。忽然前头活跃一头身躯高大的黄狗,伸出舌头对着我,而我平生最怕狗,看到它甚至想到狂犬病……此时的我被惊吓倒了,只好赶紧回头,慌张中我回头望了一眼这狗,谁知,它同样转道回避我,且回头望一眼我,接头走向它的所在,前面小区的一个居户……这一次颠覆了我对狗的认知。真乃“性相远,习相近”也!所幸我遇到了一个可爱的同类。暂时拆掉了人性与动物性之间的一堵墙。
现在我还想到了另一层:怎么连狗也流连于此地?难道它是一条有品位的狗?连狗也选择了这样的一个去处。它又是怎样的一种眼光?……当我回头的时候,望着它渐渐远去的背影,消失于河流的无边景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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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与人们不同的是,我喜欢雨中在河畔散步,在雨中散步,若不是大暴雨的情况下。乃至于我最讨厌的是:正准备去河边的时候,天上有一种黑云圧城的架式。看看河边,几乎很少有人,都怕大雨纵使是小雨也怕,他们过惯了城里人舒适的日子,散步也是为了舒适,健身是为了活得更舒适些,而不是“一个孤独者的遐想”。而我则经常一个人在河边走,不仅湿鞋而且湿衣,更被看作是疯子或神经病,因为天下的雨点正往河边抛撒,而那个孤单的人却全然不顾,自走自的。殊不知后来他写下了这样的句子:“难道雨点不能与我同行?其实我的心里天天都在下雨……”是呀,这要看一看下的是哪一型号、哪一性质的雨。
沿着河边走,不是雨与我同行,而是我与雨同伴。我甚至在心灵的深处巴结这一场雨,敲打着河边的雨。有人说,下雨河边的气候湿润,消除了灰尘,只要撑一把伞,依然可以步行且清新舒适。我倒是由此找到了一种心灵的节奏感。你看那雨,小雨缓慢,大雨急促,珠落玉盘,沙扫平掌,作各种不同的线状,或细或粗,抛撒起来,都是一种韵律。河边的雨既是用来看的,也是用来听的。雨听起来就像变了调的音乐,声音中萌生出各种不同的人物、事物和情节,世界在运作,任你想象加入和编织、扩充、形式化。
  雨在大地上急忙地书写着什么。一滴雨,与另一滴雨,雨和雨之间互不相让,她的笔尖刺向地面,表达着不同的内容,听起来皆符合着心灵的节奏,或心灵符合着她们的节奏。在地面的雨与在水面的雨点是不同的,声音、气色、体积、姿态……此时此刻分属于两个不同的审美系统,敲打着不同的心灵或相同心灵的两种节奏和向度。雨在花草树上书写着,花草树一动不动的,任凭雨的笔写下什么,随时准备面临的一切,被动的态度也就是坚韧、忍耐和定力。最激动人心的是雨在伞上的书写,有一种急匆匆、乱草草的行书味道,或与撑伞人进行一场意味深长的对话,没完没了的,撑伞人的步态、手姿和眼神等皆一种语言。有时候,我不到或看不清撑伞人,但从他或她的撑伞状皆能判断出他或她与雨对话的风格和内蕴。其实,雨与撑伞人之间互相传递的只是一种暗语,谁能知道此刻撑伞人的心情?就像我一样,喜欢雨中撑伞的那样一种感觉,雨点絮絮叨叨的一大堆话语等待我来翻译,但是皆与心灵的合拍。合拍即调节。每当此时,我对雨中撑伞人抱有天然的同感,仿佛他或她是替我在撑伞,在雨中行走或驻足。家人在喊我回去了,一再强调雨天的河边多么不适甚至河里的水鬼也是乘机而出……到底有无水鬼?我倒觉得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。小时候听人说,水鬼就是水里淹死的人的魂,其实战乱年代城郊宛溪河里人各种死人不少,因而水鬼大多冤魂,他或她有多少的委屈在倾诉呀,或许借助于雨天偷偷一窥人间的情形。
  雨中散步、健身的人越来越少,大雨根本就没有人,孤单单的河岸让雨水陪伴、清刷。只有三座大桥上还是人车不断,在雨中奔走。平日里沉默的河面此时也与雨水激烈地争辩着什么,哆哆嗦嗦的一大堆话语谁也不懂,我知道河流也只有此刻才会坦白自己的心思。最坚定的是树,尤其是南段那棵保存了三百多年的古槐在雨线中显示出少见的英姿,任由雨线的拉扯,还是站着不动。有时候,一阵急雨中人们临时在它的下面避雨,是一个好场所。或许,也只有在下雨的时候人们才会注意到它,它的存在。它的躯干上斑斑驳驳的时间刻痕却少人人上眼,在我看来,时间意识在于生存的阻断,比如这一场雨,让我们注意到平日没有注意到的事物。这场雨是时间的暂时阻断,让我们注意到这棵树,接着注意到它的年轮,心中萌生一幅时间的图画。一棵树的年龄让一场雨生动地激活了。
河畔有一个人一直在雨中呆着,好像这雨跟他无关,或根本就没有这场雨似的。他还不爱打伞或许就没有伞,有时候用“落汤鸡”来形容他恰如其分,浑身湿透的衣服好像不是穿在他身上。雨中他无半点悲、烦、愁、怒,只有微笑,微笑在雨线中轻轻地抛撒。有时候,他与我无意中撞了一下,他也是报以善意的一笑又走开了,好像他与我同道、心心相印,皆雨的至友。他圧根儿一个疯子,脑子进水了,人们这样鄙夷地看着他,久而久之,也没有谁注意到雨中的他了,包括他是谁,家住何处,家中还有什么人,他就是雨中的钉子户,孤单单的钉子户,自豪的钉子户,就是不怕天下的雨向他全部倾泼下来。
某种程度上他就是我的放大,雨中行走总会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和体验,尤其河边的安全地带,适度的把握让雨形成审美的距离。每当这个时候,知道我在河边行走的家里人电话打过来了劝我立即赶回家身体要紧,莫慌莫急,我知道我知道,我的雨与你们的雨不同啊!我也不怕我的雨与天下人的雨不同。你看那曲线,下在河面的激溅多么富有节奏和韵律。若在家里,雨打窗户,那种响声仅仅响声罢,夜半的响声只不过是影响睡眠,雨只是雨,而不是其它。
不是雨与我同行,而是我与雨同伴。不,有时候也有人与我同伴,当然不是那位“疯子”。我不关心对方是谁,而是在意有这样的一个人在这样的雨天里与我同伴。我望了一眼他,他也望了一眼我,心照不宣,其实雨线早已将两个心灵牵动起来。他望着河面小岛,我也望着河面小岛,仿佛那里正在发生着一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。是一场心灵的微微悸动,是对雨水的侧面回答,是对世界的微妙发现,仅仅在两个人之间,偶尔俩人的肩头相互轻轻地碰撞了一下,又各自走开了。世界上什么也没有发生,只有雨水中的澄明与敞亮,而由雨水汇成的暗流却世界的深处激荡。
 一场雨后,河边的花草树似乎又换出了新颜,生命感更为充足,一切仿佛认不出来了;水泥地面和石头变得光溜溜的发白,一贫如洗的样子分明是大神的手法。太阳出来了,生活恢复了常态,河边的人多了起来,而我却在河边磨蹭着,仿佛与世界开始了新的一轮扯不断的关系。此刻,我抽身而去,投身于生活的洪流中,它是不是另一种河流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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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故乡的一条山溪是我的生命的源泉,母亲水,她泻成一口池塘,于是成为全村人的生活用水。天下的水都是一样的,童年时我常将天下的水皆看作由故乡的水流过去累积而成,天下的水皆是故乡的。始终萦绕童年心灵的一个问题:是啊,故乡的水流到了哪里?那大海莫非是故乡水的繁殖与放大?天下皆是对于故乡的侵略而成?
  如今却反过来了。在我的眼里,宛溪河的水皆天下的水,是天下的水流到了这里不走了,这里的水没有哪一滴是她自己的。纵使是远在天涯的水,在经过蒸发上天变成水汽之后,再跌进宛溪河,天地本一气。在天下的水的内部,流动着一条血肉纽带。
  那是因为离开故乡以后,我成为漂泊天涯的游子,在人世的波涛之间泅渡、漫游和搏击。
  在北京读研毕业那一年,我知道自己留京不成将回故乡,心情抑郁至极,遂和朋友石一龙带着几瓶啤酒到京西的一口小水库处溜达、发着牢骚和怨气,仿佛人生之路急拐弯,自己圧根儿反应不过来,是那一汪碧波拨亮了我心头的阴霾,我清晰地记得少年时期的自己也是如此盯住故乡的一泓清泉,那远去的背影和踪迹曾给我以巨大的召唤与勇气。呵,一滴水的抚慰,仿佛母亲的圣洁的泪花。
  回皖路过长江,是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,那断岸的江流不理会任何人,一个劲地奔向自己的方向,此时我分不清这到底是故乡的水还是天下的水,反正我的心头掠过一丝悔意:何必志在天下,当初守着故乡,守着故乡的那一泓清泉多好:寂静,自在,清淡。这时候,天下的归天下,故乡的归故乡,是一个极佳状态。可是一个人的命运却是无可选择的。志向可以带走,而流水何以携身?而在宁波求职时第一次看到大海,无边的波光涛影让人觉得什么的想法都不重要,认识到世界的辽阔和深远才是根本。在北方看到黄河的咆哮、奔窜、激溅,一种水的不均衡感昭示了什么样的人生?变幻莫测,没有人能够看穿一滴水。一滴水,在天南地北奔走,是她的本性。
  通过她,错将他乡变故乡。一次忙里偷闲到皖东南某山乡朋友家小住一段时日,带去了几本书,且学会种地,吃自己亲手采摘的蔬菜,别有一番风味,不过最难忘的是那山间一缕清澈的小溪,多像故乡飘荡的那一条啊!就是因为她,我才多住一个星期,甚至我不顾轻度的寒凉,将双脚伸入她的腹中,仿佛找到了故乡的那种感觉。这时,我才知道,任何的一滴水都有着她的血脉和气血,有特定的遗传和基因密码。你能轻易地进入一滴水吗?当水的身份消失之后,她就化为了你的血肉,心存一丝胆怯,不敢碰,不敢碰她。而河流,是水的集束、队伍、家族,……将散落天下的水连缀成篇,成为自己的宣言?不过,我还是喜欢她的无言,无声胜有无,内心的戏剧更精彩!
  终于可以在宛溪河畔安定下来了。小叔常对我说:“一个人在四十岁后,人生道路几乎没有什么选择了,已经定型了。”经过惊心的波飞浪卷之后,一条平常的河就这样静静地流着,甚至你看不到她的流动,她只是静静地睁大眼眶,悠悠地看着你。甚至由河变湖了,一动不动的,像一本烫金的老年日记,你可以随便地翻开她的页码。
日光下,她白发苍苍而时露童颜;云霞中,她满脸红晕而按捺内心;夜色中,她沉思默想,城府深深;雨雪天,她随遇而安而遗世独立。一千种方式,让一条河流就这样撕裂时光的绸缎,而后默默地弥补起来。生活无所谓启幕,无所谓落幕。
  我就是这条河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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